【古窑讲堂】阎崇年：大故宫《御窑千年》（二十五）高峰迭起之嘉靖大器

正德帝没有儿子，死后由从弟朱厚熜从湖北安陆封地来到北京继位，是为明世宗嘉靖帝（1507-1566）。嘉靖帝15岁继位，在位45年，寿60岁。其子朱载垕，就是隆庆帝，仅在位6年，所以重点说嘉靖。嘉靖时期，大明兴盛，国力宽裕，严嵩专权，朝政昏暗，南剿倭寇，北御蒙古，再建宫殿，广修坛庙，御用瓷器，大量烧造。

嘉靖御窑瓷器，有两个明显特点：一是数量大，二是器形大。先是，“弘治、正德中，未完磁（瓷）器三十余万”，言官请求减免。嘉靖帝曰：“如前旨行。”还要更大量地烧造。据《江西省大志》记载，嘉靖八年（1529）到三十八年，有数据的23年统计，共烧造供御瓷器689666件，平均每年29986件，其中每年超过10万件的有嘉靖二十三年、二十五年、二十六年、三十二年，最多为嘉靖二十六年，竞达120380件。隆庆朝烧造瓷器数量也很大，仅一次即诏“江西烧造磁（瓷）器十余万”，数量之大，超过乃父。宫廷需要这么多的瓷器吗？这些瓷器主要供给人数庞大的宫中人群。原明宫老太监跟康熙帝说当时内廷人数：“宫女至九千人，内监至十万人，饭食不能遍及，日有饿死者。”

《景德镇陶录》记载，青花瓷器到了嘉靖朝，“制作益巧，无物不有”。特别是一改成化、弘治、正德轻盈秀雅的风格，而重大器，造形繁杂，浑厚敦实。如大龙缸、大罐、大葫芦瓶、大盘等。这与嘉靖皇帝身世有很大关系。他父亲为藩王，远离皇权，一旦登极为帝，本身缺乏教育准备。另因他出身不正统，所以反而要争正统。搞出所谓“大礼议”，改变传统皇家礼制，体现在御窑瓷器上，就是改变成化以来的秀雅风格，而烧造大型瓷器。

1.明嘉靖青花云龙纹大龙缸，明十三陵博物馆藏。高69.7厘米，口径70厘米，足径58厘米。1956至1957年，中国考古工作者对明万历帝定陵地下宫殿进行发掘，出土各类器物3000多件，其中有三口青花大龙缸。这三口大龙缸分别放置在万历皇帝和两位皇后地下宝座之前，当定陵地宫刚被打开时，考古工作者发现缸内储有灯油，油面有一个铜制圆瓢，瓢内装有灯芯，灯芯有点燃过的痕迹，因此专家断定龙缸是为长明灯储油的。但是当地宫大门关闭，地宫内氧气耗尽，所谓长明灯也就熄灭了。伴随定陵地宫的打开，三件嘉靖御窑烧造的青花龙纹大龙缸（简称龙缸）也重见天日。龙缸体形硕大，主体纹饰五爪龙盘旋于缸体之上，昂首张目，龙鳞乍起，五爪勾张，如在翻云覆雨，气势非凡。缸体上部有“大明嘉靖年制”六字款。

明嘉靖青花云龙纹大龙缸

嘉靖朝重建紫禁城三大殿，需要大量龙缸，用以贮水防火。但龙缸工艺复杂，很难烧成。明人王世懋《窥天外乘》载：“嘉靖间，回青虽盛，鲜红土用绝，烧法不如前，而上命烧大缸，比入火，十无二三完好者，坐是为虚费甚巨，而人莫敢言。”《景德镇陶录》略曰：“明厂有龙缸窑。烧时溜火七日，然后紧火二日夜，封门又十日，窑冷方开。每窑约用柴百三十扛，遇阴雨或有所加。有烧过青双云龙宝相花缸、青双云龙缸、青双云龙莲瓣大缸、青花白瓷缸、青龙四环戏潮水大缸等式。”万历朝御窑也烧造龙缸，引出了童宾投火的悲壮之举。万历帝定陵所用龙缸，居然使用嘉靖时期所造的，可见嘉靖龙缸在宫中有所储备，而且受到后世皇帝推崇。

2．明嘉靖青花云龙纹寿字罐，故宫博物院藏。高54.2厘米，口径25.2厘米，足径30厘米。这件青花罐上的五爪龙形象与龙缸上的五爪龙颇为相似，也是盘旋于缸体之上，昂首张目，气势非凡，不同之处是增加了“寿”字。无论是罐腹，还是罐盖，都有灵芝托“寿”字纹饰。罐颈自右向左署青花楷体“大明嘉靖年制”六字横排款。这件青花寿字罐，体形硕大，青花浓艳，构图繁密，层次清晰，主题突出，特征鲜明。

明嘉靖青花云龙纹寿字罐

3．明嘉靖青花鹤寿大盒，沈阳故宫博物院藏。通高15.5厘米，腹径27.8厘米，足径20厘米。这件青花大盒分为上盖、下碗，盖与碗口部为子母口。大盒表面纹饰以九个开光形成主题纹饰。盖顶面为整体圆形开光，内绘仙鹤、灵芝、飞鸟和浮云等图案；以盖与碗结合部位中心线，上下各有四个海棠形开光，开光内亦绘仙鹤、灵芝、飞鸟和浮云等图案。这件青花大盒，宫中曾经用过。

明嘉靖青花鹤寿大盒

御器中有一种葫芦瓶，颇为嘉靖帝所爱。这种瓶造型多样，纹饰丰富，大小各异，为道教题材的造器与纹饰结合的佳例。八卦纹、云鹤纹、葫芦纹、回纹、灵芝纹都是典型的道教题材。

4．明嘉靖红地黄彩缠枝莲纹葫芦瓶，故宫博物院藏。高45.1厘米，口径5厘米，足径13.4厘米。这件葫芦瓶通体暗划花纹加红地黄彩装饰。自上而下六道弦纹，把纹饰分为五层。第一层，即瓶的口部，为四枝折枝灵芝纹；第二层，即瓶的上腹部，为缠枝莲纹，结四朵莲花；第三层，即瓶的束腰处，也是缠枝莲纹，结四朵莲花；第四层，是一周朵梅纹；第五层，即瓶的下腹部，亦饰缠枝莲纹，上结莲花六朵。外底署青花楷体“大明嘉靖年制”六字双行款，外围青花双圈。红地黄彩，就是在黄釉上加施矾红彩，故亦称“黄上红”，是取“祝福皇上洪福齐天”之意。嘉靖帝崇信道教，这件葫芦瓶的造型和灵芝图案均与道教相火，釉彩又寓意祝福皇上洪福齐天，是一件反映嘉靖帝个人性情的典型之作。

明嘉靖红地黄彩缠枝莲纹葫芦瓶

5．明嘉靖五彩龙穿莲池纹绣墩，故宫博物院藏。高36.9厘米，面径24厘米，足径24厘米。绣墩，又称坐墩、凉墩、鼓墩，圆形或六棱形，腹部大，上下小。绣墩在室内或庭院使用、室外陈设。墩面绘一条绿色龙腾跃于莲花水池之上。外壁主题纹饰为两条五彩蛟龙穿行于莲花水池中，色彩艳丽，纹饰丰富，龙形威武，颇具皇家气派。

明嘉靖五彩龙穿莲池纹绣墩

嘉靖帝信奉道教，据嘉靖本《江西省大志·陶书》载录，嘉靖烧造御瓷名目中，有不少道教色彩浓厚的器皿，例如：二十一年，烧造青花白地八仙过海罐一百，八卦罐一百（件）；二十三年，烧造青花白地外海水苍龙捧八卦、寿比南山久、福如东海深、里三仙炼丹花碗二千六百（件）；二十四年，烧造寿字花样罐四百九十（件）；二十六年，烧造寿字花盘一万一千二百五十（件）；二十七年，烧造青花白地龙凤群仙捧寿字花盆五千（件）；三十年，烧造青花白地外四画神仙、里云鹤花盘一百（件）；三十一年，烧造白地青花里八仙捧寿、外云龙花盘二百五十（件）。

嘉靖二十年（1541）后道教色彩浓重的器皿大量出现，应与嘉靖二十一年（1542）“壬寅宫变”，他差一点儿被宫女勒死，而移居西苑潜心修道有密切关系。

饶州烧瓷，器形大，数量多，任务重，时限紧，顾章志受命任景德镇督陶官。这也是景德镇的幸事。顾章志，江苏太仓人，出身普通人家，3岁丧父，兄长教书，依母生活。自幼用功读书，以至废寝忘食。嘉靖三十二年（1553）中进士，年三十一。他做过中级官员，一身正气，江西饶州知府任上，为民兴利除害，依法决断诉讼，约束藩王势力，促进了瓷业发展。

饶州濒临鄱阳湖，文献记载，顾章志“初治饶，水为灾，民病饥。百方处赈，赖以活者数万计。雨无麦，公以为忧，至罢公宴不赴”。就是说，饶州府地方水旱频仍，民生贫苦。他千方百计，奏报灾情，筹措粮食，不搞宴会，“百方赈救，疮痍甫苏”，救活人口，数以万计。这是天大的善事。

景德镇瓷器，流传遍天下。但景德镇却是四方工匠杂处，小有纠纷便争哄骚动，揭竿呼啸。一日，顾章志到景德镇视察宫廷所需瓷器，适逢千人啸聚，乱象叵测。他机智地在乘舆中口述榜文，令属吏誊写，四处公告，要良民不要轻举妄动，“轻动则良民亦乱民也”！如果轻举妄动，良民变成暴民！于是矛盾化解，千人立散，并且相戒曰：“慎毋犯顾使君，使君实生我！”

顾章志在饶州，尝言：“吾守饶，只谒官长，至即告归，不候伺。”就是说，为了公事，拜谒长官，事完告退，不去应酬。在他的治理下，饶州地区，七县晏然。他为官四年，“不持一钱入私囊”，离任之时，一身清肃，“报积俸，仅四金”。民谚说：“三年清知府，十万雪花银。”他做了四年知府，却只余四两银子。民众说他为官像“饶城水”一样清白，建祠纪念，但他严令禁止，离任之后，民众建祠怀念、表彰这位清廉知府。后来他到京做官，公务之余，“闭户读书”“不受馈遗”，累死在任上，年六十四。丧出都门，众人悲哀，卫士馨炉哭于道，友人哭声振于野。人，活着受人尊重，身后被人怀念，足矣！顾章志虽《明史》无传，清官事迹却名闻后世。

明朝御窑，经弘（治）、正（德）、嘉（靖）、隆（庆）这一高峰后，迎来万历的灿烂晚霞。

【小资料】

明朝北京皇宫三大殿，经过三毁三建：第一次是在永乐十九年（1421）四月，奉天、华盖、谨身三大殿等遭雷火击焚，正统六年（1441）九月重建告成；第二次是在嘉靖三十六年（1557）四月三大殿再遭焚毁，四十一年（1562）九月重建告成，改名奉天为皇极、华盖为中极、谨身为建极；第三次是万历二十五年（1597）六月三大殿又遭火焚，天启七年（1627）八月重建告成。